怀念肖刚君

杨劲根

肖刚的突然去世实在是出人所料,震惊和悲痛之余回忆生平与他的几次交往不免感慨万千。

1977年国家恢复高考后肖刚恐怕是全国第一个或第二个被破格录取的研究生。由于文革十年大学停止招生,1977年拨乱反正后科学院收到不少毛遂自荐的信件, 凡是要求上大学或读研究生的信件都转给科大处理了。肖刚的经历非常独特,他是苏州大学英语专业的工农兵学员,但是因为喜欢数学所以想考数学方面的研究生。 当年推荐他入苏州大学时他的数学和英语成绩都很优秀,虽然他的第一志愿是数学系,但苏州大学的有关领导由于某种原因做他的思想工作让他上英语系,肖刚是好说话的人, 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进了英语系。这些毛遂自荐的信件中鱼目混珠的居多,经过筛选,科大数学系决定派徐森林到苏州面试肖刚,派彭家贵到南京面试李克正, 稍后又派常庚哲和我到南京面试李得宁。对这几位应试者科大都很满意,由于科大的特殊地位和决策人员的雷厉风行的风格在收罗人才方面方面总比其它高校快一拍, 所以很快就发录取通知并让他们尽快到合肥报到。李得宁受其姐影响选择了复旦数学系。还有一个小插曲是苏州大学不承认科大的录取通知, 科大便专门派了口才出众的史济怀和常庚哲专程出差苏州才把肖刚搞定。这样,77年全国考研还没有开始时肖刚和李克正已经到合肥在曾肯成麾下攻读代数学了。 这段经历成了当年科大数学系的美谈。

当时科大在合肥的办学条件远比现在艰苦,数学系设在原合肥银行干部学校,房子相当紧张,好不容易在办公楼一层第一间办公室里放上几个床铺安排特招的研究生, 除了肖刚和李克正外还住了单墫,他们三个不寻常的友谊该是在这段期间形成的。我当时也住在银行干校,连我太太也认得肖刚和李克正了,因为她下班回来时常常遇见他们两外出散步, 总是李克正走在前面,肖刚一声不响跟在后面,用形影不离形容也不为过。事实上大家都看出这两个科大传奇人物性格的差异,李克正爱交际而肖刚不太爱说话。 我和肖刚同在合肥的时间大概不超过一年,短短的交谈仅寥寥数次,但互相应该是了解的。有三件事值得提:

  1. 曾肯成让肖刚和李克正自学李群李代数并在讨论班上报告,他俩的学习进度神速。我的大学同学查建国77年按照正式手续考取曾肯成的研究生, 曾肯成曾经叮嘱他学李代数不懂处不要去问系里的一个李代数专家而去问肖刚李克正,可见曾公对这两个弟子的器重;
  2. 那时我担任77级数学系本科生数学分析的助教,知道这些本科生的尖子常常往肖刚和李克正的寝室跑,问一些课外的数学问题;
  3. 他们俩很快被选为公派出国留学生,预先需要和选派出国的教师一起参加英语考试,肖刚的成绩名列全校第一名,为数学系挣回一点面子。决定派往法国后肖刚便进了法语强化班, 对他来说第二外语是小菜一碟,据我所知在学法语这几个月里他读了 Hartshorne 的代数几何教程的一大部分,为到法国后迅速进入代数几何前沿打下基础。

第一次和肖刚的近距离接触是1982年或1984年(哪一年真记不得了),我从美国回上海探亲,肖刚写给我一封信说有一个绝好的机会可以到无锡聚会。无锡梅山他的父亲有一寓所空着, 他邀请了李克正、单墫和我到那里住了一夜。和在合肥时不同,他作为东道主非常健谈。我第一次知道他是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出身, 说一口地道的上海话。

1987年我到复旦数学系后在肖刚出国前差不多每年都有一些来往,多数是专业上的事务。有一次私访也有李克正在场,那是在淮海西路他姑妈的家中,当年他姑妈不在上海, 住房就借给肖刚了。最热门的话题大概是计算机了,我惊奇地发现他对电脑的痴迷不亚于数学,他自己也声称最喜欢的是摆弄硬件。那年头装空调的居民非常少, 他就自己动手装了一个(好像是个二手的)窗式空调,可见他的动手能力在学数学的人中是罕见的。所以他晚年亲自动手开发太阳能的应用不是偶然的。

他到尼斯后与他的联系少了,但他回国时有时还见见面。他是一个念旧情的人。

肖刚在专业领域中的学术成就在陈志杰和肖刚的学生的文中已经写得很到位了,在此不再重复。根据本人对数学的不全面的了解,肖刚的学术水平和对中国数学的贡献不亚于很多中科院院士。 1977年代数几何是中国数学学科的空白点,填补这个空白是老一辈代数学家的一个心愿,当年出国学代数几何的一批留学生多少是肩负这个使命的,而肖刚不愧是完成这个任务最出色的一位, 他从法国回国直到去尼斯定居期间一直是中国代数几何队伍的领军人物。

虽然他身上缺少体育细胞,但他生活有规律,烟酒不沾,淡泊名利,老天无眼,过早夺去了一个天才的生命。

数年前他离开代数几何已经使业内人士大叹惋惜,溘然去世更使熟悉他的人无法平静。他是旷世奇才,他的某些想法恐怕常人永远也理解不了,愿他一路走好,在天堂遇到真正的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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